■江嬌芬

這里是一個神奇的地方。

這是一座嶺，東西綿延，與兩邊的山峰相連一體，形成一道隘口。青石頭鋪壘的山路南北走向，蜿蜒向兩邊延伸，消失在樹草環抱的綠色里。無論從北向南，還是從南往北，都詮釋了一個詞：越嶺。古時交通欠發達，人們用腳踏出了一條北上杭嘉湖、南下金衢江西的道路，嶺的北邊是富陽的萬市（舊屬新城），南邊是桐廬的分水。咸豐九年，南安鄉村民為阻止太平軍入浙，在此隘口用塊石筑墻設卡，形同城墻，長35米，中有拱門，高3.9米，寬2.5米，通道長4.2米，關卡的石塊間設有門鎖。這關卡是現今桐廬境內唯一保存完好的一道關卡，是“桐廬縣文物保護單位”。

金秋十月，我坐在這關卡的拱門之下，石墻的濃蔭帶著久遠的清涼，拂來一陣陣令人遐想的風。風中我仿佛聽見那久遠的腳步聲，聽見他們挑著重擔而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，聽見坐在石塊上休息的路人交談聲……

走在古道上，我很驚訝自己的“遇見”，三百多年前，在這條驛道上，走來一位地理學家，他叫徐霞客。這條古道，因為這位老人的“走過”，后人稱之為“霞客古道”。

老人是與一位仆人一起來的，只見仆人放下挑擔，在我眼前不遠處的一塊青石上坐下，用襤褸的粗布衣袖擦去額上的熱汗，小道旁高大的楮樹給了他暫時的陰涼。他抬眼看看前面的老人：先生，您也坐下來歇一會吧，您腳上怕是又磨出血泡來了！

無妨！老人手持竹杖，挺直了腰，瘦削的面龐面向遠處的群巒，目光深邃而堅定。十月的風從南面吹來，拂起他破衫的下袂，露出腳上的草鞋。路邊還有幾位過路人在歇腳、抽煙、談話，老人走上前去打聽：“請問此處叫什么嶺”？一位路人抬頭看了看老人，看他雖然膚色黝黑，但談吐儒雅，便說：“先生一定是外鄉人吧？這里兩邊低中間高形同馬鞍，稱之馬嶺?！绷硪晃宦啡酥钢慌缘纳椒褰釉捳f：“先生還可以從這條小徑走上去看一看，上邊不遠處有幾塊大石，其中有一塊酷似駿馬，傳聞馬嶺由此而來！”

哦？老人一聽此話，頓時來了興致，抬腳往一旁的小徑走去。仆人急忙起身，想挑起擔子一起上去，不料老人轉身阻止了他：你就歇著吧，我上去看看就下來！老人走在有點荒蕪的小路上，這是一條從驛道旁側延伸出來的野徑，只容一人落腳。老人小心翼翼地用手中的竹杖撥開芒刺雜草，緩緩而上。走了數百米，忽現一塊幾米寬的“小平臺”，上面果然有幾塊巨石，其中一塊長方形巨石，依著山體向前凸起，下面凌空，底下又有形似兩腳支撐，整體望去，酷如一匹從山中奔騰而出的駿馬，正欲躍空而飛。老人駐足驚嘆：馬嶺果然不虛！

此時，在驛道上歇腳的仆人正與來往過客交談著。路人問：“你們從哪里來的？”仆人答：“我們從江陰而來?！薄澳銈円侥睦锶?？”仆人抬頭望了望還在山上行走的老人，茫然答道：“我也不知道，先生去哪，我就跟到哪……”

我很佩服這位仆人，他叫顧行，是一位忠心耿耿追隨先生的人。先生三年西游，他挑著行李一路緊隨。他既是先生的仆人，又是先生的旅伴，更是先生的保鏢。我很想告訴他，他們將要去的地方叫桐廬，浙江省內的一個小縣城。

說話間，霞客老人已經從山上下來了，仆人忙起身扶住了他。老人顯得有些疲憊，但并沒有坐下休息，揮手對仆人說，顧行，我們趕路要緊！說罷，抬腿向前走去。仆人挑起行李，緊隨其后。山路蜿蜒向下，石塊填筑在泥土里成石階小道，粗糙有致。兩旁毛草密布，山花簇放，高大的楮樹遍野成林。山路上不時迎面走過一些商人，他們挑著扎捆的桑皮紙翻過馬嶺去富陽。山路旁有泉水隨山溝潺潺流下，清澈見底。老人停停走走，不時駐足觀望，一路上偶爾與行人攀談打聽，偶爾又沉思冥想，不覺間已下了山去。先過內楮村塢，又行一里過外楮村塢——他們在打聽這些村名的時候，我想告訴他們，他們路過的這個地方現在叫“章家”，可在當時屬於潛縣長樂鄉。1950年，行政區域進行了劃分調整，長樂鄉改名叫保安鄉，劃入了分水縣。1958年又進行了區域劃分調整，分水與桐廬兩縣合并為桐廬縣。

老人有做筆記的習慣，一路西行一路記錄：主仆二人往南走了七里，來到兌（袋）口橋，橋下水北源來自於潛，東自馬嶺，兩條小溪合而往南。老人依水而行，看到此地家家以楮為業，不禁想到山道上遇見的那些挑紙過嶺的商賈，隨口與仆人道：看來，此地依山傍水，鄉民安居樂業，此乃福地??！

主仆二人繼續前行，沿水走了十八里，風吹日曬，十分艱辛。中午時分來到了印渚埠。他們上了船，順分水江而下，舟行至桐廬，一路山迎水送，心情大悅。不禁想起唐時韋莊所言：“人人盡說江南好，游人只合江南老”。我不敢告訴他們，在他們走后的兩百多年后，這個被他們稱為福地的地方，太平天國的軍隊與清軍在這里激戰，留下了戰爭的創傷，如今我們看到的雄偉關卡，是后人修的。

清風飄飄，白云悠悠，硝煙遠去，青山依舊。我坐在十月的風里，坐在這馬嶺關卡的石墻之下，因為一本叫《徐霞客游記》的奇書，讓我在這個神奇的地方有了這次美麗的穿越。